界面新聞記者 | 趙孟
界面新聞編輯 | 劉海川
象棋的勝負，原本應該屬于棋盤之上，可過去十余年，一些輸贏卻被決定在棋盤之外。
“買棋賣棋”原本被認為是棋手之間的默契或利益交換，如今卻暴露出更深層次的問題——不僅操縱了比賽的勝負，更間接證實了軟件作弊的存在。這項原本限于棋盤上的智力較量，演變成棋盤外的明爭暗斗。
中國象棋界泰斗、年逾七十的柳大華是這些隱秘交易最執(zhí)著的吹哨人。自2012年首次察覺賽場異常，柳大華十余年追蹤可疑線索 ，卻屢遭阻力：投訴被壓制、證據(jù)被封存、舉報者被迫道歉。從特級大師“酒后失言”到“周跑跑事件”，從“錄音門”到實名舉報，最終觸發(fā)中國象棋史上規(guī)模最大的整頓風暴，受罰棋手多達41人。
被柳大華質疑的棋手悉數(shù)進入處罰名單，最近十屆全國象棋男子個人錦標賽冠軍，幾乎全軍覆沒，多人涉刑事犯罪被帶走調查，棋盤外的風暴暫時平息。
但這場長達十余年的“買棋賣棋”，不僅暴露了參賽者的“棋品”和“人品”，也暴露了象棋賽事監(jiān)管的缺失。
棋壇“怪事”
從2012年開始，柳大華就注意到象棋賽場上的一些“怪事”。
當年，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在浙江省磐安縣舉行，內蒙古隊郝繼超與廣東隊呂欽展開對決，郝繼超在局中一直占據(jù)明顯優(yōu)勢。當時，柳大華擔任教練坐鎮(zhèn)現(xiàn)場，浙江隊二號主力棋手突然喊向柳大華，并指著一名身份可疑人員喊道：“這個人，這個人……”話音未落，該人員便迅速離場消失。
中國象棋協(xié)會技術等級稱號分為象棋特級大師、象棋大師、一級棋士、二級棋士、三級棋士。比特級大師更高的是全國冠軍。郝繼超1985年出生于黑龍江，2009年12月晉升為象棋大師。而1962年出生的呂欽是象棋特級大師，多次獲得全國冠軍，實力遠在郝繼超之上。
不同于其他棋手，郝繼超只讀到初中，是一位“自學成才”的棋界“黑馬”。
事后柳大華推測，此人疑似在“配合”郝繼超下棋。他了解到，根據(jù)當時的技術條件，作弊的配合人員必須在賽場附近活動。近年來，技術手段日益高科技化，配合人員已不需要待在賽場，甚至在“千里之外”即可傳遞信息。這位可疑人員被趕走后，郝繼超的優(yōu)勢逆轉，比賽以和棋終局。
作為中國象棋界泰斗級人物，柳大華在1980年全國象棋錦標賽上首次奪得全國冠軍，終結了胡榮華劃時代的“十連霸”紀錄。1995年，其憑借驚人的記憶力創(chuàng)下1對19人的盲棋世界紀錄，由此獲得“東方電腦”之稱。
“我們當時完全是為榮譽而戰(zhàn)，榮譽大過金錢?！绷笕A記得，當年在一場比賽中，他獲得了100元獎金，由于怕出事還退回了50元。如今一些的年輕棋手的表現(xiàn)讓他覺得詫異。此后，他格外留意郝繼超等人的比賽。
在2014年11月舉行的全國象棋男子甲級聯(lián)賽（下稱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）中，黑龍江隊棋手郝繼超與上海隊棋手萬春林展開對局。萬春林年長郝繼超十多歲，此時已是特級大師。但比賽開始前，萬春林遞給郝繼超一張紙條，上面寫著一句話，大意是，“你用軟件的事我非常清楚，你如果贏我今天就走不出上海?！彪p方隨即爭吵起來，引發(fā)賽場躁動，賽場燈光突然熄滅。
這件事轟動一時，“紙條門”至今仍不時被提起。有象棋界人士指出，這是萬春林對郝繼超使用軟件的警告。但在當時，這被視為萬春林對郝繼超的威脅，萬春林不得不在壓力下道歉收場。
在中國象棋界，2010年以后像郝繼超一樣突然出現(xiàn)，“自學成才”的“黑馬”還有不少。這引起了象棋界前輩的警覺。
2016年1月，在江西舉行的“金太陽書店杯”上，廣西“黑馬”棋手周錦俊與江西名手周平榮對局。此前兩年，周錦俊在象棋界默默無聞，但在2015年的多場比賽中力壓群雄，迅速躋身中國象棋界風云人物榜。
比賽到最后階段，周平榮質疑周錦俊使用軟件作弊，呼叫裁判。周錦俊則起身跑向洗手間，周平榮覺得可疑，緊隨其后，接著裁判也趕到洗手間，提出對周錦俊進行檢查，但他拒絕配合，并稱周平榮要打他，并報警。
大賽組委會的通報稱，經(jīng)向現(xiàn)場人員調查了解，周平榮并沒有打人的跡象。最終，周錦俊的本場比賽被認定棄權，并取消了第九到第十一輪比賽資格。周錦俊也因此在圈內被稱為“周跑跑”，此后很少參加象棋賽事，逐漸銷聲匿跡。
“卒5平4”
除了這些可疑的比賽，過去十年，也有資深象棋界人士公開指出比賽存在軟件作弊，甚至提交了明顯證據(jù)，但仍不了了之。
2016年1月6日晚，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冠軍、特級大師陶漢明在棋友群交流中，公開抨擊象棋界存在軟件作弊現(xiàn)象。
在流傳出來的多段錄音中，陶漢明稱，自己抱著“我不下地獄，誰下地獄”的決心，已經(jīng)向中國象棋界的高層反映這一問題，并且自己也不準備下棋了，“下棋是沒有出路，你訓練再長時間，也不如人家一個軟件，一個神器?！?/p>
但次日，陶漢明就公開道歉稱，這番話是自己“酒后失言”。界面新聞聯(lián)系他核實有關情況，他表示暫時不方便回應。一位陶漢明的朋友告訴界面新聞，陶漢明的發(fā)聲與喝酒無關，由于受到壓力，才不得不收回說過的話。
隨著此類質疑越來越多，象棋界的一些前輩站在柳大華一邊，支持更嚴格的安檢。通常，賽場會放置手機信號屏蔽器，進入賽場前，棋手們會接受安檢，手機按規(guī)定不允許帶入賽場。當時，柳大華已開始懷疑手表成為偷拍設備，用于軟件作弊，而信號屏蔽器由于頻段限制，“形同虛設”。
2017年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期間，廣東隊教練宗永生提出運動員不應攜帶手表進入賽場，但裁判長未予采納。比賽結束后，全體運動員被安排前往番禺參加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，宗永生向廣東隊教練、全國冠軍呂欽重申了關于手表問題的擔憂，柳大華也向呂欽提及了手表用于作弊的可能性。
呂欽接受了二人建議，在未事先通知裁判長的情況下，比賽開始前臨時宣布所有運動員的手表交由賽會保管，賽后歸還。
在隨后的比賽中，代表內蒙古出戰(zhàn)的郝繼超接連失利，先是負于杭州象棋協(xié)會隊的吳欣洋，次日又敗給湖北隊的柳天。吳欣洋與柳天在象甲聯(lián)賽中均被視為實力較弱的棋手，排名遠沒有郝繼超高。柳天賽后向柳大華感慨，郝繼超“殘棋完全不會下”。
由于過去的質疑都被以“沒有證據(jù)”拒絕處理，甚至質疑者還被要求道歉，于是，柳大華著手搜集一手證據(jù)。
2018年10月26日，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開賽，湖北隊與內蒙古隊的對局在鄂爾多斯進行，柳大華遭遇郝繼超。柳大華說，他深知對手的“厲害”，所以先手采用起馬局，力爭和棋，但最終仍輸?shù)袅吮荣悺Ａ笕A事后復盤發(fā)現(xiàn)，“對手的招法相當?shù)木珳?，和軟件一模一樣”?/p>
隔天后，湖北隊與內蒙古隊進行第二場比賽。這一次，柳大華有備而來，他帶著一位朋友提供的反作弊設備進入賽場。在湖北隊李智屏與郝繼超對弈時，柳大華走到郝繼超跟前，當輪到郝繼超走棋時，柳大華在耳機里清楚地聽到“卒5平4”，那是一個北方口音的人，說了兩遍。柳大華說，郝繼超就按照這個走法進行比賽，李智屏毫無懸念地輸?shù)袅吮荣悺?/p>
柳大華將聽到的情況告訴了其他隊友，并向體育總局棋牌運動管理中心（下稱棋牌中心）和中國象棋協(xié)會反映了此事。這是柳大華獲得軟件作弊最可靠的證據(jù)，但由于無法錄音，他便將反作弊設備提交給了一位陳姓的領導，建議親自測試。他說，設備至今仍在棋牌中心象棋部，反映的問題無果而終。
不甘心的柳大華仍在尋求機會。
那年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的“季后賽”在廣東大亞灣舉行。柳大華自費帶著一位熟悉反作弊技術的朋友，從武漢飛往惠州，希望在賽場截獲作弊證據(jù)。柳大華與呂欽會面，告知了自己的計劃，并建議聯(lián)系當?shù)嘏沙鏊鶇f(xié)助。呂欽同意了。但由于賽制變更，廣東隊隊員錯過了與郝繼超對局的機會，柳大華的設備未能派上用場。
那些被柳大華盯著的人也有所察覺。有一次，他的一名弟子在電梯里與郝繼超相遇，當時只有二人在電梯里，郝繼超告訴對方：“我們可以和解，我以后再也不贏你了。”柳的弟子未予理會。
“買棋賣棋”
棋手作弊并不只是為了自己獲勝，有時他們也借助“必勝”的能力要挾對手，進而“買棋賣棋”，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，甚至形成利益團伙。由于無力和“軟件”對抗，一些不愿妥協(xié)棋手心灰意冷，甚至淡出象棋界。
早在2014年，廣東隊棋手、曾獲得6次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冠軍的許銀川輸給王天一后，失去了信心，后離開體制內，淡出棋壇，讓許多棋迷困惑。直到2024年，“錄音門”事件曝光后，許銀川才在一次直播中委婉地透露：“以前沒有軟件，感覺自己還有機會突破，有了軟件以后，就感覺自己的棋跟軟件比就根本沒法下，所以就越發(fā)沒信心提高了?！?/p>
許銀川的“絕望”，跟陶漢明如出一轍。深圳律師趙啟太也是一名象棋迷，他找出當年許銀川與王天一對陣的棋譜，用技術手段進行分析后發(fā)現(xiàn)，許銀川達到了軟件評價的96分，而他的對手，當年剛嶄露頭角的王天一的表現(xiàn)接近零失誤，近滿分。
趙啟太說，2014年的許銀川是象棋界“頂流中的頂流”，但對手竟然可以下到接近滿分，而且是在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的高強度下，“我們不能說你一定有問題，但是合理的懷疑應該是有的”。
趙啟太經(jīng)常用專業(yè)軟件分析一些有爭議的比賽，他說，面對一些復雜棋局，正常棋手肯定會反復思考，特別是專業(yè)大師，甚至會思考很久。“但是有些人面對這些局面，幾乎不假思索就走出來了，而且都是正招，我們棋迷一眼就能看出來，就是思考時間明顯和人類常規(guī)思路不同?！?/p>
多位象棋界人士告訴界面新聞，那些留在象棋界的棋手，無論象棋等級分高低，都有可能面臨“買棋賣棋”的潛規(guī)則，甚至遭遇“強買強賣”。而王天一、王躍飛、郝繼超等人成為業(yè)內廣泛懷疑的對象。
中國象棋棋手以等級分高低進行排名。等級分不僅是選手實力的直接體現(xiàn)，也是評定賽場成績、晉升等級以及確定比賽種子選手的重要依據(jù)。許多贊助、獎金分配和賽事邀請等都與棋手的等級分緊密相關。
等級分由中國象棋協(xié)會依據(jù)棋手在正規(guī)比賽中的表現(xiàn)，通過科學算法計算得出的反映棋手競技水平的分值。等級分制度的一大特點是：等級分越高，贏棋時獲得的加分越少，而失利時所扣除的分數(shù)卻相對較多。這使得頂尖棋手在鞏固高水平的同時，其等級分的上升空間非常有限。
過去十年，王天一的等級分一直穩(wěn)居第一，而且創(chuàng)造了破紀錄的2798.9分，被譽為“外星人”。這意味著，他幾乎在每一場比賽中都必須保持優(yōu)異的發(fā)揮。這也是外界對王天一產(chǎn)生懷疑的原因，疑通過“買棋”保住等級分地位。
而由于擔心對手使用“軟件”，等級分較低，追求上升的棋手有時也不得不“買棋”才能取勝?！叭绻悴唤邮?，他們就用軟件‘殺’你?！鼻笆鱿笃褰缳Y深人士說。
在2017年舉行的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上，柳大華的弟子、湖北特級大師汪洋對陣一位大師。比賽前一天，對方給汪洋打來電話，要求送5萬元錢，“你不給，明天過不了關”。柳大華說，汪洋拒絕后，果然輸了比賽。
“（有人說）一個大師贏了特級大師有什么奇怪，你是一個普通的全國棋手，我是赫赫有名的全國前三的棋手，提前一天你就知道能贏我？”柳大華說，唯一的解釋是，對方使用了軟件。
北京德恒律師事務所律師、象棋大師才溢曾長期參與象棋職業(yè)比賽。他在一次直播中提及，某年的一次重要比賽期間，深夜11點左右，有人敲開他的房門，提出如果他第二天與對方對局，希望他能讓棋，并開價1.3萬元。對方還表示，如果才溢同意，價格可以提高到1.5萬元。才溢當場拒絕。
前述資深象棋界人士告訴界面新聞，有時候，即便達成了“買賣協(xié)議”，操縱比賽的一方也會“失信”。在有一年的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中，一位象棋大師被迫妥協(xié)，支付3000元與對方達成和棋的“協(xié)議”。但最終，他仍被對方“殺了”，委屈和失望無人可訴，以至于在賽場哭了。而對方給出的理由是，“錢不夠分”。此后，這位棋手也淡出象棋界，從此轉行。
“錄音門”引爆
新冠疫情期間的一些比賽，某些棋手成績的異常波動，更強化了柳大華的判斷。
2020年9月，全國象甲聯(lián)賽在安徽亳州舉行。值得一提的是，當年效力于黑龍江隊，作為主力的郝繼超并未參加象甲聯(lián)賽，這一舉動引起了廣泛的猜測。黑龍江隊的崔革參與了此次比賽，但在20輪比賽中，僅獲得1勝、9和、10負的成績。而此前一年，崔革在象甲聯(lián)賽中取得6勝、15和、1負的成績。
相比之下，一些棋手疫情期間的表現(xiàn)，格外慘淡。柳大華分析，由于新冠疫情的影響，賽場采取了嚴格的封閉管理措施，限制人員流動，這種安排大大增加了作弊的難度。
界面新聞多次聯(lián)系郝繼超和崔革核實有關情況，郝繼超未回復采訪訴求。崔格也未回應。在中國象棋協(xié)會最新的通報中，郝繼超被處以禁賽4年3個月、撤銷中國象棋協(xié)會技術等級稱號；崔革被處以禁賽6個月。
在2021年中國象棋甲級聯(lián)賽的一場比賽中，郝繼超戰(zhàn)勝趙金成。賽后，柳大華的一名弟子通過微信表達了對該場比賽的一些質疑。隨后，象棋賽事主管部門一位領導與這名弟子進行了談話，希望他承認“錯誤”。
柳大華說，他弟子在與相關領導的會面中，從晚上9點起被迫滯留直至次日凌晨3點，期間被要求對其公開的質疑作出解釋和認錯。弟子給柳大華打來電話尋求意見，柳大華堅決支持弟子，“你沒有錯誤，怎么承認？”最終，在柳大華一方的強硬拒絕后，這名弟子才被允許離開。
“他們不去調查了解這些有爭議的棋，總是讓你拿出證據(jù)，”柳大華說，“拿不出證據(jù)就強迫你道歉，但作為主管方，你不應該反思為什么有這些質疑嗎？”柳大華說，回顧過去十多年象棋界的種種亂象和“怪事”，沒有一起得到有效處理。他也從對個別棋手的質疑，進而延伸到對比賽主管部門不滿。
“錄音門”的出現(xiàn)，給了柳大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。這起看似偶然的錄音泄露，是象棋界復雜“恩怨”的集中爆發(fā)。
2023年4月，多段涉及郝繼超和特級大師王躍飛的通話錄音在網(wǎng)上傳播。錄音中，兩人討論了利用“買棋”手段操控比賽結果、操縱等級分的問題，郝繼超甚至自稱“是做生意的人”，錄音反復提及被譽為“外星人”的王天一。
界面新聞了解到，錄音門的起因頗具戲劇性。2023年3月，中國象棋協(xié)會作出一份涉及王天一和郝繼超在直播過程中不當言論的處罰決定，王天一被處罰停賽1個月，而郝繼超被處罰停賽一年。
郝繼超覺得處罰不公，便將很早就錄下來的一段談話交給了湖北隊棋手洪智。郝繼超和洪智在內蒙古隊待過6年，交往密切，郝繼超希望洪智幫他“主持公道”。但次日，郝繼超反悔了，希望拿回錄音，被洪智拒絕。
洪智被王天一“殺”過18盤，很早就對王天一起疑，洪智聯(lián)系了一位太原的棋手，將其發(fā)布到網(wǎng)絡上。當時，錄音只是在圈內流傳，并沒有造成太大影響。
幾個月后，柳大華才聽到這段錄音，憑借十余年對作弊現(xiàn)象的洞察，他很快判斷錄音談及買賣棋現(xiàn)象的真實性。他盯上郝繼超十多年，如今終于拿到了確鑿證據(jù)，于是在公開場合表達“錄音可能是真的”。
但他沒料到，如此顯而易見的證據(jù)仍未被認真追查，他自己反而被有關方面指“抹黑象棋”“吃象棋的飯，砸象棋的鍋”。其他人也被禁止談論“錄音門”。王天一、郝繼超等人的粉絲則在直播中繼續(xù)攻擊柳大華和黨斐，謾罵充斥著黨斐的直播間。
象棋的未來
這激怒了柳大華，他決定實名舉報棋牌中心副主任郭莉萍。柳大華認為，作為曾經(jīng)的女子象棋特級大師、世界象棋冠軍，郭莉萍應該很清楚象棋界的亂象，正是因為她的袒護和包庇，才讓問題愈加嚴重，最終難以收場。
柳大華帶著錄音等證據(jù)咨詢了律師趙啟太，又注銷了自己的職業(yè)棋手注冊資格，準備背水一戰(zhàn)。弟子黨斐也準備“豁出去”，跟柳大華一起舉報。
2023年10月17日，二人發(fā)布了手持身份證舉報郭莉萍的視頻，稱其“長期以來，她包庇縱容象棋界黑惡勢力，公然使用電腦軟件以及現(xiàn)代科技手段操縱、包辦國內各種大型比賽的勝負與獎金分配?！?/p>
柳大華舉報后，“錄音門”被推到公眾視野，引發(fā)軒然大波。相關部門迅速成立了專案組，并與柳大華進行了談話。柳大華說，初期調查進展迅速，但隨后遭遇了若干阻力?！澳憧偛豢赡馨寻渍f成黑吧？”盡管如此，柳大華對自己的清白堅信不移，“就算查的不徹底，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樣”。
隨后，在更高層級領導的直接支持下，案件的調查得以繼續(xù)推進。調查期間，2024年的幾乎所有重要比賽停辦，贊助商難以尋覓，導致眾多棋手生計受到影響。但黨斐認為，這些都是行業(yè)在自我凈化過程中必須經(jīng)歷的陣痛，“不破不立，萬象更新，對整個行業(yè)未來肯定是好事?！?/p>
自2024年4月起，形勢逐漸向有利于柳大華的方向發(fā)展。很快，王天一被帶走調查，柳大華當天就知道了這一消息。他長期盯著郝繼超和崔革等人，沒想到王天一的問題也如此嚴重。
2024年9月19日，中國象棋協(xié)會公布了對“錄音門”事件的處罰結果，“查明王天一、王躍飛等運動員存在買棋賣棋操縱比賽等違規(guī)行為，時間跨度長、頻次高，性質非常惡劣，情節(jié)非常嚴重”，給予終身禁賽、撤銷所有稱號的處罰。
多位象棋界人士指出，通報明確“買棋賣棋”操縱比賽，等于間接證實了作弊現(xiàn)象的存在，“尤其是‘強買強賣’，只有軟件才能給他們這個底氣”。
柳大華舉報后，郭莉萍被調任健身氣功管理中心副主任職務。2024年底，郭莉萍的這一職務也被免去。同時，國家體育總局還免去了朱國平棋牌中心（中國棋院）主任（院長）、黨委書記職務，免去郭玉軍的棋牌中心紀委書記職務。
2025年1月12日，國家體育總局棋牌中心再次通報象棋“錄音門”調查情況，41名違規(guī)人員被處罰。多人被終身禁賽，撤銷中國象棋協(xié)會技術等級稱號。近十屆全國象棋男子個人錦標賽冠軍，幾乎全軍覆沒。曾被柳大華質疑作弊的郝繼超、崔革等人悉數(shù)進入處罰名單。
前述象棋界資深人士則分析，從目前被處罰人員的人際關系來看，可能有一些重要人員卷入其中，未來不排除還有第三次通報。棋牌中心一位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表示，郭莉萍目前已經(jīng)離開該單位，舉報一事由中國象棋協(xié)會在處理。中國象棋協(xié)會稱，一切以官方通報為準。
“錄音門”也撬動了一些制度的革新，《中國象棋協(xié)會紀律準則和處罰規(guī)定》被重新修訂，對作弊、交易棋等違規(guī)違紀行為明確了罰則；出臺《象棋項目賽場管理規(guī)范》，從賽場管理流程、賽場人員配置與管理等方面，細化防交易和反作弊措施。中國象棋協(xié)會還面向社會發(fā)布關于接受社會監(jiān)督的公告。
雖然進入棋壇60多年，十多年追蹤象棋比賽亂象，但涉案人數(shù)如此之多，還是讓柳大華感到意外。包括弟子黨斐在內的一些曾被他看好的棋手也牽涉其中，他無法高興起來。他鼓勵弟子直面問題，自查自糾，還要有重新開始的勇氣。
黨斐告訴界面新聞，他和老師柳大華一樣，“實在看不下去”才決定站出來，對處罰結果早有心理準備，“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果”。他表示不便談論某些細節(jié)，但并不后悔舉報的行為，“做錯了，就坦然承認，接受處罰，未來肯定不會在同樣的地方再犯錯?！?/p>
對柳大華而言，一盤棋通常幾個小時內可以決出勝負，但棋盤外的較量，持續(xù)十余年才告一段落?！颁浺糸T”不是終點，他更關心中國象棋的未來。
柳大華多年來一直呼吁，應該參照國際象棋比賽的經(jīng)驗，設立專門的反作弊委員會或公平競賽委員會，對有爭議的棋局進行分析，比較棋手的走法與電腦軟件的推薦走法之間的匹配度，再綜合棋手的技能、習慣等因素，對是否作弊進行綜合判定。
黨斐也認為，防范作弊行為是重中之重，正是因為存在作弊，才讓買棋買棋泛濫。成立類似反作弊委員會的機構，對有爭議的棋局進行評判，這有助于提高比賽的公正性和透明度，避免一些可疑的比賽無處申訴。
進入2025年后，一些有影響力的象棋賽事正在逐漸恢復。黨斐相信，棋盤之上的較量，最終將回歸棋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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